第6章
出租屋像一个被抽干了空气的容器,闷热、凝滞、充斥着灰尘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。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蒙尘的窗户斜射进来,在空荡的水泥地上拉出一道狭长、昏黄的光带,光带里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,随着床头那台二手风扇搅动的微弱气流,做着无意义的布朗运动。嗡嗡的扇叶转动声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,单调、疲惫,像垂死者的呼吸。
韩冰站在房间中央,赤着脚,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。汗水顺着他清瘦的脊背滑下,在洗得发白、边缘磨损的旧T恤后心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。他刚刚从外面回来,带着李姐和张老板那里结算的工钱,带着背包里账本上更新过的数字:9196.22。数字冰冷而具体,是他通往最后三个月的唯一通行证。
清算已毕。现在,是彻底清空的时候了。
他走到墙角。那里原本堆放着两个蓝色的塑料收纳箱,如今只剩下一个。另一个连同里面那些承载着模糊童年和所谓“家庭印记”的旧物,连同那本撕碎的相册,早已被他丢弃在散发着腐臭的垃圾箱深处,被城市的消化系统彻底吞噬。剩下的这个箱子,是他仅存的、维持基本生存的全部家当。
他蹲下身,打开箱盖。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混合着旧布料的味道飘散出来。箱子里东西不多,摆放得异常整齐,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秩序感,是他长期独自生活养成的习惯。
最上面是几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衣物。他一件件拿出来,摊开在空出来的水泥地上。
三件同款不同色的廉价圆领T恤:一件洗得发灰的白,一件褪了色的藏青,一件领口有些松垮的黑色。布料很薄,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半透明,透出下面水泥地的颜色。
两条深蓝色牛仔裤:一条膝盖处磨出了毛边,隐隐透出底色;另一条裤脚磨损严重,被他自己用蹩脚的针脚缝补过,针脚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蜈蚣。
一件稍厚实的藏蓝色棉服:
填充物有些板结,袖口和领口磨得发亮,拉链有点涩,但整体还算保暖。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抵御寒冬的装备。
一件薄款的灰色夹克:**
人造革的表面有些地方已经开裂,露出白色的内衬,像皮肤上的溃疡。
几双袜子:棉质的,洗得发硬,脚后跟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和补丁。
一套印着卡通图案的旧睡衣:布料柔软但很旧了,图案模糊不清。
他把这些衣物分成两堆。能穿的(T恤、牛仔裤、袜子、睡衣)放在左边;两件外套放在右边。
接着,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半旧的、印着某超市Logo的塑料饭盒,盖子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。还有一个磨损严重的深蓝色洗漱包,拉链不太好使。打开洗漱包,里面是几样最基本的东西:一支快挤瘪了的牙膏、一把刷毛歪斜的牙刷、一小块肥皂(装在打孔的塑料盒里)、一把小梳子、一把生锈的指甲剪。
他把饭盒和洗漱包也放在左边“能穿”的那堆衣物旁边。
然后,是几本书。几本卷了边的高中教材(数学、物理、英语),还有两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习题集。书的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和班级,字迹工整。他拿起一本物理书,随手翻开一页,上面有他用不同颜色笔划的重点和公式推导,笔迹清晰认真。这些曾是他试图抓住“未来”的工具,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。他把这些书也放在左边。
最后,箱底是一个巴掌大小、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。他拿起盒子,很轻。打开,里面空无一物。那些被他视为“童年遗迹”的小物件——照片、铜牌、石头、钥匙扣——连同承载它们的相册,早已化为垃圾场的尘埃。只剩下这个冰冷的铁皮盒子,像一个被掏空的坟墓。
他把空盒子也放在了左边那堆东西上。
现在,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