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的嘶哑气音。按在包裹上的那只手,指节捏得咯咯作响,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。
姒墨看着他眼中翻腾的巨浪,看着他因极度克制而剧烈颤抖的身体,看着他身上那件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的、象征着无边哀恸的粗麻丧服。她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:
公子凉
这三个字,像一道无形的鞭子,狠狠抽打在年轻男子的身上。他身体剧震,猛地抬头,那深潭般的眼底,那两点执拗的火星瞬间爆燃!不再是审视,不再是纯粹的戒备,而是一种被彻底撕开伤疤、暴露于荒野的剧烈痛楚和……一丝被叫破身份的、近乎绝望的凛然。
姒墨向前一步,玄色的身影在昏黄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肃穆。她直视着那双燃烧着痛苦与火焰的眼睛,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宿命般的力量:
宗庙血食,不可断绝。天命未绝,随我走。
风,卷起她玄色的衣袂,猎猎作响,仿佛一面招引亡魂的旗帜。姬凉——这位失国的公子,抱着怀中冰冷的包裹,望着眼前这神秘莫测、手持宗室信物的黑衣女子,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浑浊咆哮、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黄河水。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中,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沉淀下去,最终凝固成一种近乎死寂的、却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绝。
他没有问你是谁,也没有问去哪里。在这亡命天涯、天地不容的绝境里,任何追问都显得苍白而多余。宗室玉圭,便是比千言万语更沉重的凭证。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埋葬了他父祖基业、也埋葬了他所有过往的滔滔河水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将万钧重负般的千言万语,都咽回了那早已被苦涩浸透的胸腔深处。
他僵硬地、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。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,却耗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气。那点头,像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,只激起一圈微弱而绝望的涟漪。
姒墨不再言语,转身,朝着远离河岸、远离这预示凶兆的渡口方向走去。玄色的背影在漫天风沙中,如同一道移动的阴影,沉默而坚定。
姬凉抱着他的包裹,那里面是他父亲最后遗落的佩剑碎片,沉重得如同整个崩塌的世界。他迈开脚步,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姒墨身后。粗粝的麻布丧服摩擦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,每一步都异常艰难。他不敢回头,身后是吞噬一切的黄河,是故国的废墟,是堆积如山的尸骸。前方,只有这个神秘的黑衣女子,和她手中那块温润却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玄玉圭。
风沙迷眼,前路茫茫。
4
商丘血影
宋都商丘的南市,永远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牲畜膻味、熟食香气、汗水和尘土的气息。喧嚣的市声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,涌动在狭窄的街巷之间。姒墨盘下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支起一个小小的摊子。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铺在地上,上面摆放着几束干枯的草药,几枚磨得光润的兽骨,还有几片残缺的龟甲。没有招牌,没有吆喝,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张矮小的草席上,一身洗得发灰的粗布襦裙,眉眼低垂,如同市井中最寻常不过的妇人,等待着那些心有疑难、前来寻求一丝渺茫天启的卑微灵魂。
姬凉,如今叫做子梁。他换下了那身刺目的粗麻斩衰,穿上了一身与商丘底层庶民无异的褐布短衣。曾经握剑执圭、指点江山的修长手指,如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,每日沉默地在城外贫瘠的坡地上,为几户富户耕种着粟米。骄阳炙烤着他微躬的脊背,汗水沿着被晒得黝黑的脖颈蜿蜒流下,浸湿了粗糙的衣领。只有在夜深人静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间逼仄、散发着霉味的土屋时,他才会在灯下(如果舍得点灯的话)摊开一卷破旧的竹简,借着微弱的光,一遍遍描摹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山川舆图、治水方略。指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