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,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墨黑的天幕。手指上被容贵妃鞋跟碾出的伤处,春桃已经用干净的细布小心地裹好,可那隐痛却仿佛顺着血脉,一直钻到了心底最深处,与失去姐姐的痛楚、被践踏的屈辱、以及对这深宫冰冷的恨意交织在一起,翻搅不息。
殿门被推开一道窄缝,一股更刺骨的寒气瞬间涌入。春桃端着个空了的铜盆闪身进来,牙齿冻得咯咯作响,一张小脸冻得发青。她跺着脚,飞快地关上门,凑到冰冷的炭盆边,徒劳地搓着手,对着那点死灰呵着气,试图汲取一丝根本不存在的暖意。
昭仪,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,又冷又怕,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,内务府那帮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!奴婢方才去领这个月的份例炭,他们……他们说库里没炭了!明摆着是看咱们被禁足,又被容贵妃针对,故意克扣!她越说越委屈,眼圈都红了,声音也带了哽咽,奴婢求了又求,好话说尽,他们反倒说……说……
说什么我的声音很轻,像飘在风里,没什么力气,却让春桃立刻止住了啜泣。
她抹了把眼泪,带着几分不忿,又夹杂着替我的难过:他们说,说昭仪您像极了皇后娘娘刚入宫时的倔强……可再倔强,不也是……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,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——再倔强,不也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
像极了皇后娘娘刚入宫时的倔强……
这句话,像一道无形的、淬了盐的鞭子,狠狠抽在我心上最柔软、也最血淋淋的伤处!我那空茫的瞳孔猛地一缩!
记忆的潮水汹涌倒灌,瞬间将我拖回那个同样飘着雪、却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冬日。是姐姐端皇后沈昭懿的寝殿——凤藻宫。殿内燃着最好的银丝炭,温暖如春,却驱不散那弥漫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。姐姐躺在宽大的凤榻上,曾经艳冠六宫的脸庞瘦削得脱了形,苍白如纸,唯有一双眼睛,依旧清亮。
她死死抓住我的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。她的声音微弱嘶哑,断断续续,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残存的力气:
宁儿…别信…别信表面的…风光…姐姐…是被人…害了…她急促地喘息着,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,可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刀,直直刺入我眼底深处,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真相和嘱托,刻进我的骨髓里!查清楚…那梅花香…香粉…有…有问题…一定…查清楚!给…姐姐…报仇!
梅花香…姐姐最后的气息喷在我耳畔,记…记住…那只枯瘦的手骤然脱力,重重地垂落在锦被上。那双曾映照过帝王无限深情、也曾温柔注视过我的眸子,永远地失去了光彩。
姐姐——!
报仇!
这两个字,带着姐姐生命的余温,带着刻骨的恨意!
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!不能再做一个顶着姐姐影子、在深宫中苟延残喘、任人欺凌的可怜虫!这温顺怯懦的假面,保不住我,更报不了仇!我要活着!清醒地、锋利地活着!活着查清姐姐的死因!活着让害死姐姐的人付出代价!我要撕碎这层束缚我的伪装!
我猛地掀开身上那件半旧的银狐斗篷,赤着脚,径直走向妆台。冰冷的金砖地面寒气刺骨,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,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头脑更加清醒。这点寒意,比起椒房殿阶下的风雪,比起姐姐棺椁的冰冷,又算得了什么
铜镜映出我苍白而决绝的脸。镜中的人影,眉眼轮廓依旧酷似姐姐,但此刻,那眉宇间刻意维持的温婉柔顺彻底消失不见!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凌厉的锋芒!像一把尘封已久的利剑,终于要脱鞘而出!
我右手一把抓起妆台上那把沉甸甸的、用来修剪花枝的铜剪。左手挽起自己如瀑的青丝——那是我与姐姐最相似的标志之一,也是我作为替身入宫最显眼的凭证,更是束缚我的无形枷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