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把他留下吧。
见陈福要开口反对,少年转动轮椅,披风下摆扫过满地稻草:明日我会去父亲书房说这事。
轮椅轱辘声渐远,谢昭仍僵在原地,耳畔回响着少年刻意平淡却藏不住颤抖的尾音。
子夜的梆子声惊破寂静时,柴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。
秋逸兴扶着门框喘息,谢昭慌忙起身,却见少年从袖中掏出半块白面馒头:分你。
多谢...谢昭的喉间像是塞着团浸了水的棉絮。
秋逸兴摇头,将馒头塞进他掌心,指尖相触的瞬间,两人都微微一怔。
月光爬上少年的侧脸,谢昭这才发现,那双蒙着阴霾的眼睛,此刻正亮得惊人,仿佛暗夜里唯一的星火,在望向他时,烧穿了层层霜雪。
而在秋府另一处,秋逸兴的异母弟弟秋逸明把玩着手中的玉佩,冷笑一声:瘸腿废物还想捡条野狗回来烛火摇曳间,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,那就看看,这狗能护你多久。
秋府的金丝楠木回廊蜿蜒如蛇,谢昭捧着冒着热气的药碗,脚下汉白玉阶砖映出他佝偻的影子。
转过九曲花墙时,忽听得假山后传来调笑:嫡少爷又在喝苦药莫不是想把自己喝成个药罐子...话音未落,秋逸明摇着折扇转出,锦袍上金线绣的麒麟踏云纹几乎要晃瞎人眼。
谢昭下意识侧身挡在轮椅前,药碗却被猛地撞翻。深褐色药汁泼在秋逸兴月白长衫上,在暗纹牡丹间洇开狰狞的污渍。
走路没长眼秋逸明挑眉,靴尖擦着轮椅轱辘碾过,不过也难怪,瘸子配野狗,倒真是天生一对。
轮椅上的秋逸兴始终垂眸,苍白手指摩挲着扶手处的缠枝莲纹。谢昭攥紧拳头,腕间旧伤突然抽痛——那是在人伢子窝点被铁链磨出的疤。
正要开口,腰间突然被轻轻按住,秋逸兴抬起头,眼尾泛红却带着笑意:二弟说得是,只是这药钱...他指了指满地狼藉,劳烦您补上
秋逸明脸色骤变,甩袖离去时,谢昭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咒骂。
别往心里去。秋逸兴转动轮椅,枯枝般的手指蘸着药汁在青砖上写字,‘忍’字心头一把刀,你看,老祖宗造字多有讲究。他指尖悬在刃字上,月光穿过游廊花窗,在字迹上投下细碎的阴影。
入夜后,谢昭蹲在回廊下磨刀。白日里他发现秋逸明贴身小厮往少爷茶盏里撒了不知名的粉末,虽然及时打翻,但掌心残留的刺痛感仍未消退。
门缝里透出昏黄烛火,秋逸兴倚在榻上翻书,见他进来,招手示意:过来。
泛黄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批注,秋逸兴指着某处轻笑:书上说‘民为贵,社稷次之’,可秋家账本上,佃户的命连蝼蚁都不如。他忽然咳嗽起来,指节抵在唇边染了血丝,却仍将书推过来,你看这段...
谢昭低头时,瞥见秋逸兴袖口滑落的旧伤。那道疤痕蜿蜒如蛇,和自己手腕上的何其相似。
窗外秋雨渐急,打在琉璃瓦上叮咚作响。谢昭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,忽然想起人伢子窝点的那个雨夜——原来黑暗里真的会有光,哪怕这光如此微弱,如此危险。
4
宣德殿的铜钟第七次嗡鸣穿透雨幕时,秋府议事厅的鎏金兽首香炉正吐出盘旋的青烟。
秋逸明修长的手指捏着龙涎香丸,看着它在通红的炭块上滋滋作响,火星迸溅在紫檀木案几上,烫出细小的焦痕。
秋老爷突然将密信重重拍在案头,信纸边缘的火漆印震得粉碎:大皇子已派人来探口风,明日申时...
吱呀——檀木屏风的合页发出一声轻响。
谢昭握着竹扫把的手骤然收紧,额角的冷汗顺着剑眉滑进衣领,在粗布麻衣上洇出深色痕迹。他屏住呼吸,透过屏风的雕花缝隙,看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