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银线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——那是他在这冰窟般的秋府里,唯一能触摸到的暖意。
三日后的祠堂前,秋逸明跪在蒲团上哭得撕心裂肺,手中高举的密信在晨风中簌簌作响:大哥竟私通二皇子,这是要陷秋家于万劫不复啊!
秋老爷气得浑身发抖,家法伺候的呵斥声中,谢昭看见秋逸兴被按在青石板上。少年的单衣已被血浸透,苍白的脸上却凝着一抹冷笑,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戏——他的目光越过人群,与谢昭的视线在空中相撞,那眼神里没有恐惧,只有焚尽一切的决绝。
檀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进铜盘,药罐在墙角咕嘟作响,浓稠的黑汁顺着陶罐裂缝渗出,在青砖上洇出深褐的痕。
秋逸兴推开暗格的刹那,朽木味混着陈年银票的油墨香扑面而来,他指尖抚过朱红印章上的秋字,指腹突然颤了颤——那是母亲当年亲手盖下的印泥,如今边缘已磨得发毛。
墨玉牌触手生凉,沈字的阴刻纹路里积着薄灰。明日卯时,带着这个去城西破庙。他的声音轻得像窗棂上的霜,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,指节抵在唇边时,谢昭看见几点血珠溅在摊开的《孙子兵法》上,落在兵者,诡道也的字迹间,像极了棋盘上落下的绝杀子。
沈师傅是我母亲的故人,他会教你习武。秋逸兴的指甲掐进书脊,突然侧耳望向窗外。
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由远及近,混杂着甲叶摩擦的轻响。他猛地将书塞进谢昭怀里,墨玉牌顺着衣襟滑进内衬,凉意直抵心脏:记住,活下去,然后回来找我。
泪水突然漫过谢昭的睫毛,模糊了少年苍白如纸的脸。他想抓住那只递书的手,却只触到冰凉的袖口。
少爷,等我。这句话卡在喉咙里,化作滚烫的哽咽。秋逸兴已转身去推轮椅,袍角扫过药罐时,咕嘟声突然变得急促,像是谁在暗夜里急促的心跳。
次日清晨的十里坡弥漫着湿雾,沈师傅的马车碾过结霜的枯草。谢昭掀开竹帘的瞬间,晨雾被冲天的火光撕裂——秋府方向的黑烟裹着火星窜上九霄,烧红的瓦片如流星般坠落,凄厉的哭喊顺着风势传来,碎成一片片绝望的羽毛。
他攥紧怀里的《孙子兵法》,书页间夹着的血珠早已干涸,在晨雾中泛着暗紫的光,像极了秋逸兴临别时,睫毛上未落的霜。
5
刺骨的山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,谢昭的睫毛结满白霜。沈师傅的竹剑又一次狠狠抽在他腿弯,膝盖再弯半寸!老人的吼声混着崖下呼啸的风声,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等你站稳!
这是他在苍梧山学艺的第三个年头。
每日寅时,当第一缕晨曦还未刺破云层,谢昭就要赤足踩过布满碎石的山道,负重三十斤的沙袋在泥泞中奔跑。手掌磨破又结痂,膝盖永远带着淤青,可每当支撑不住时,秋逸兴苍白却倔强的面容就会浮现在眼前——那个与他在绝境中进退的少年,此刻不知在秋府受着怎样的折磨。
看好了。沈师傅长剑出鞘,寒光映着峭壁上的冰棱,这招‘惊鸿照影’,讲究的是借力打力。
剑招如电,谢昭却注意到老人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——七日前,沈师傅为了救他,在对抗山中恶狼时受了暗伤。
入夜后,山洞里的松脂火把噼啪作响。
沈师傅摊开泛黄的兵书,烛火照亮他脸上的皱纹:孙子曰,‘兵者,诡道也’。当年秋家...他突然顿住,看了眼谢昭骤然绷紧的肩膀,转而将话题引向边境战事,西境的胡骑又犯了,二皇子麾下的铁骑倒是打出几分气势。
谢昭摩挲着腰间玉佩,那是秋逸兴临别时塞给他的。深山里消息闭塞,唯一的音讯来自沈师傅每月下山采购时带回的只言片语。秋家攀上了大皇子的高枝这些零散的消息像钝刀割肉,让他在深夜辗转难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