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的肉堆成个包,像块老树根。他想起二十年前修水渠,老周才三十出头,往沟里一跳就是一整天,裤腿沾满泥,还能扯着嗓子唱《打靶归来》。
那敌敌畏……李铁柱突然说。
老周的手顿了顿,他在灶台底下摸到那个绿瓶子,瓶盖没拧紧,农药味混着灶膛的灰,呛得他直咳嗽。他把瓶子塞进裤兜,没回头:我帮你找地方扔去。
李铁柱望着窗外,院角的老枣树抽了新芽,绿得扎眼。去年这时候,秀兰还在树下打枣,竹杆敲得枝桠响,枣子落进她的蓝布围裙,咚咚砸在地上。现在围裙还挂在墙上,布面褪成了灰白色,边角打着补丁。
老周走后,李铁柱拔了输液管。针孔渗着血,他拿棉花球按了按,下炕时腿软得厉害,扶着墙挪到灶房。米缸见底了,缸底沾着几粒米,咸菜坛盖着块破布,他掀开,霉味呼地涌出来,坛里的萝卜条全白了,长毛的地方鼓着泡。
他抄起咸菜坛往地上一摔,陶片迸得满地都是,烂萝卜条溅在墙上,黏糊糊的。李铁柱靠着灶台滑坐下,望着那些碎陶片。这坛子是秀兰的陪嫁,二十年前从娘家挑过来,坛身刻着并蒂莲,现在莲花瓣上沾着霉斑,倒像朵开败的花。
作践东西!
门口传来喝骂声,李铁柱抬头,是王婶,拎着个竹篮,篮里堆着新摘的黄瓜,叶子上还沾着露水。她踩过碎陶片,蹲下来拍他的肩:昨儿个妞妞说给你送窝窝,你没吃我就觉着不对,早上让老周去看看——
王婶,李铁柱别过脸,我不饿。
不饿王婶把竹篮往桌上一放,黄瓜哗啦啦滚出来,你当我没看见米缸见底了,咸菜坛长毛了,灶台上的红薯粥都馊了!她掀开竹篮里的布,露出一饭盒玉米饼,我蒸了新的,热乎着呢。
李铁柱望着玉米饼,饼子金黄,边沿焦脆,像秀兰从前做的。他突然想起,秀兰最后一次吃玉米饼,是在医院的走廊里。她靠在他肩上,手直抖,一边吃一边说:铁柱,等我好了,给你做糖饼,放多多的糖。
可她终究没好。
王婶摸了摸他额角的伤口:还疼不我让我家小子去镇里买了药膏,说是去疤的。她指了指墙上的围裙,秀兰的东西,你收收吧。老搁这儿,招灰。
李铁柱没说话,王婶叹口气,把玉米饼塞进他手里:吃吧,凉了就硬了。她转身要走,又回头,对了,村东头老李家的谷仓漏雨,他说等你好了去帮着修修。你那手艺,村里没几个比得过的。
谷仓李铁柱望着手里的玉米饼。十年前修谷仓的事,像被风吹开的旧书,一页页翻出来。他带着人拆了旧木料,量尺寸,锯木板,秀兰端着茶桶来送水,水碗里漂着野菊花。老李家的谷仓修好那年,收成特别好,玉米堆得像座小山,压得房梁吱呀响。
铁柱王婶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。
嗯,他低头咬了口玉米饼,面香混着眼泪,过两天就去。
王婶走后,李铁柱把玉米饼吃完了。饼渣掉在胸前,他慢慢捡起来,放进嘴里。灶膛里的冷灰还没扫,他蹲下来,用枯枝拨了拨,灰底下埋着半块炭,红着点火星。
天黑得早,他翻出秀兰的木箱,箱底压着件红棉袄,是她结婚时穿的,布面磨得发亮。箱子最底下有个铁盒,他打开,里面是秀兰的照片:结婚照、抱着向阳的合影、在田埂上笑的侧影……最后一张是张泛黄的信纸,秀兰的字歪歪扭扭,是生病时写的:
铁柱,我走了别难过。向阳大了,你得为自己活。要是哪天撑不住了,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。
李铁柱的手开始抖,他把信纸贴在脸上。纸角磨得毛了,还沾着秀兰的眼泪。
后半夜,李铁柱又发烧了。他蜷在炕上,梦见秀兰站在河坝上,穿着红棉袄,冲他笑:铁柱,来呀。他往河坝跑,脚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