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下是软软的泥,跑不快。秀兰的身影越来越淡,最后变成一团白雾,他扑过去,却撞在破木船上。
船缝里有块糖,包糖的纸已经发黄,糖块硬得像石头。他把糖放进嘴里,甜得齁嗓子,可笑着笑着就哭了,眼泪把糖块泡软了,顺着喉咙往下淌。
秀兰……他在梦里喊。
天亮时,李铁柱醒了。他摸了摸枕头,湿了一片。窗外传来麻雀的叫声,他掀开被子下炕,发现秀兰的红棉袄搭在椅背上,是他夜里做梦时抱出来的,衣襟上还留着他的眼泪。
他走到院门口,老枣树的影子落在地上,像把破伞。远处传来打谷机的轰鸣,是老李家在晒麦。李铁柱望着自己的影子,突然发现,影子里的人背没那么驼了,腰板直了些。
他转身回屋,从灶台底下摸出个布包,那是他藏的钱,卖玉米的八百块,压在破袜子底下。他数了数,抽出四百一,塞进裤兜。村主任说的新农合,该交了。
走到村口时,他遇见老周。老周骑着摩托车,后座绑着袋化肥,见了他眼睛一亮:你小子!昨儿个吓我一跳,今儿个倒精神了
李铁柱把钱递过去:新农合的钱,四百一。
老周没接,盯着他额角的伤口:你这是……想通了
李铁柱笑了笑,笑得嘴角发疼:秀兰说,要为自己活。他指了指河坝的方向,我去取点东西。
老周望着他的背影,李铁柱走得很慢,却很稳,像棵被风吹弯的树,终于要直起来了。风裹着麦香吹过来,老周突然想起,二十年前修水渠时,李铁柱也是这样走路的,腰板挺得直,脚步带风,裤脚沾着泥,却把十里八乡的壮劳力都拢在身后。
河坝到了,破木船还在老地方,船底的洞没补,积着半滩水。李铁柱蹲下来,扒开船缝里的青苔,里面什么也没有了。
秀兰,他对着河风说,我还是不明白,你说的‘为自己活’是啥意思了。你不在,我感觉不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。
夕阳把河坝染成金红色,李铁柱往回走,路过王婶家的菜地时,王婶喊他:铁柱,明儿个我家摘黄瓜,你来帮着搭个架子
好。他应了一声,脚步轻快了些。
走到土坯房门口,他看见台阶上放着个纸包,用红绳捆着。打开一看,是双新布鞋,黑面白底,鞋帮绣着并蒂莲,是王婶的女儿从城里寄来的,说给铁柱叔的。
李铁柱把鞋捧在手里,鞋底还带着新布的味道,针脚密得像秀兰从前做的。
他蹲在门槛上换鞋,新鞋有点紧,挤得脚趾发疼。可他没在意,反而笑了。疼,说明他还活着,还能感知这世界的温度。
屋里的灯亮了,李铁柱擦了擦秀兰的遗像,把新鞋放在桌脚。窗外的风掀动墙上的旧挂历,牡丹花页哗啦翻过去,露出背面的铅笔字,是秀兰写的,铁柱,明天去集上买盐。
他摸出手机,翻出儿子的号码。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,终于按了下去。电话响了五声,接通了,是儿子的声音,带着点慌乱:爸您咋打电话了我这正送单呢……
向阳,李铁柱说,你结婚的请柬,在镇邮局对吧我明儿个去取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,李铁柱听见电动车的喇叭声,听见儿子喘着气说:爸,您别来……城里路不好走,您……
我想去。李铁柱打断他,你妈说,等你成家,咱就去看海。
电话那头没声音了,李铁柱听见儿子吸鼻子的声音,像小时候他摔疼了,忍着不哭的样子。
行,儿子说,我明儿个请半天假,去接您。
李铁柱挂了电话,把手机放在秀兰的遗像前。月光爬上窗棂,照在新鞋上,照在糖纸上,照在他额角的伤口上。那道疤,以后会变成他活着的勋章。
他走到灶房,往米缸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