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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无声地滑落出来,飘落在同样湿漉漉的地面上。

    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。

    昏暗的光线下,那张微微发黄的硫酸纸上,静静地躺着一朵早已失去所有水分和色泽的七里香花朵。干枯的白色花瓣蜷缩着,细小的花蕊变成了深褐色,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为齑粉。花瓣下方,是他当年用深蓝色墨水留下的、清晰而熟悉的字迹:

    Osmanthus

    fragrans

    var.

    thunbergii

    采集者:林屿白

    采集地:篱篱的小院

    日期:2018.7.20

    目光下移,落在标本纸最下方的空白处。那里,还有一行更小的字。墨水的颜色似乎更深一些,笔迹也显得更加用力,几乎要穿透薄薄的纸背:

    香味会消散。

    但记忆,永远新鲜。

    永远新鲜四个字,像带着倒钩的箭,狠狠地扎进我的眼底,痛得我眼前瞬间一片模糊。七年前的夏夜气息、他专注制作标本的侧脸、书页间流淌的墨香……所有被时间尘封的画面,都因这一行小小的字而轰然复活,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冲击着我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蜷缩在门边的他,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。他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,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,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,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形状。

    ……冷……一个模糊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,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、令人心悸的虚弱和颤栗。

    我猛地回过神,心脏被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。目光从他痛苦蜷缩的身体,移回手中那本湿漉漉的图鉴和地上脆弱的标本,最后落回那杯搁在冰冷地板上、热气正在迅速消散的药液上。

    楼道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昏黄的灯光在他湿漉漉的发顶和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,更显得他此刻的脆弱如同易碎的琉璃。那一声模糊的冷,像一根烧红的针,刺穿了我最后的犹豫。

    我深吸一口气,楼道里潮湿冰冷的空气直灌入肺腑。然后,我伸出手,指尖带着细微的、无法控制的颤抖,轻轻地、试探性地碰了碰他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手臂。

    指尖传来的温度高得惊人,隔着湿透的衣料依然烫得吓人。

    林屿白我的声音干涩,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。

    他没有任何反应,依旧紧闭着眼,只有紧蹙的眉头和微微翕动的鼻翼显示他并非完全昏迷。灼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我的手指上。

    不能再等了。我咬咬牙,双手穿过他的腋下,试图将他架起来。他比记忆中轻了许多,骨架嶙峋,身体滚烫而沉重,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瘫软地压在我身上。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雨水、汗水和病气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我才勉强将他半拖半架地弄进了我那同样冰冷、弥漫着尘埃味道的客厅。没有沙发,只有一张铺着旧床单的行军床孤零零地摆在角落。我把他安置在上面,他立刻像寻求热源的幼兽般蜷缩起来,身体抑制不住地打着寒颤。

    冷……好冷……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。

    我冲进里间,从自己刚搬来的、尚未整理的行李中翻出一条最厚实的毛毯,带着樟脑丸的气息。我把它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,一直盖到下巴。但他依旧在抖,牙齿咯咯作响。

    怎么办退烧药……对,退烧药!我冲到翻开的行李箱旁,手忙脚乱地在一堆瓶瓶罐罐和衣物里翻找。终于,在一个急救包的夹层里摸到了熟悉的铝箔板。抠出两粒白色的药片,又冲回行军床边。

    林屿白,张嘴,吃药。我托起他滚烫沉重的头,试图将药片塞进他干裂的唇间。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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