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9章
泥水从靴子的破口处漫进来,就仿佛恐慌。肆无忌惮生长的野草。他想起来有一年周乐行军失去消息,华阳瞒着所有人去了前线。
那时候他想,怎么有这么不知道轻重的女人!
那时候他想,要是这世上有人为了他这样不顾一切……也是好的。
原本也许是有的,他想。
原本她答应嫁给他,答应做他的妻子,答应和他在一起,白头偕老。
然后他的头发忽然就白了,一夜之间。
喉咙干透了,就喝一口水,水喝完了,还是没有人应他。
悉悉索索的大部分是老鼠,也有蛇。青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,一跳就跳远了。去而复返的秃鹫群鸦。
声音越来越小,也越来越难听,像穷乡僻壤的鸟,仓皇失措淋在雨里,想要呕出血来,也许天地玄黄,能给一声回应。
失而复得,如死里逃生,惊恐和喜悦都透着贪婪。
贪婪得像是等不到天明——怎么等得到呢,天明还要那么久。
而切实拥在怀里的就只有这一瞬,没有明天,没有天明,天和地一齐毁灭才换来这个瞬间。什么赵郡李氏,荥阳郑氏,什么家族恩怨,新仇旧恨,什么尚书令,开封王,什么江山社稷,黎民苍生,建功立业,名垂青史……
只有怀中温软,只有腔子里这口气,才是天地间唯一的真实。
生死亦不可测。
生死亦不可夺。
荒唐热烈疯狂如同死亡亲临。
到天明,停了雨,太阳出来,和朝露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与她宿命如此。
退了烧,把人送去郑家,他没有留下名字,但是郑隆并不是不知道——这些年他给了多少好处郑氏心知肚明。
那时候他没有想到——
他知道那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两年了。有个孩子,他和阿薇有个孩子!这个念头像火一样烫着他,让他坐立不安。
周乐怪道:“你又不缺儿子。”
他恶狠狠剜了他一眼,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。
“阿薇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跟我回家。”
他是有错,但是过去有十二年了。
窗纸上的剪影简单给了他一个字:“滚!”
那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——如果这算是见面的话。郑笑薇始终没有推开那扇窗。于是后来想起来,就像是看了一场皮影戏。
孩子长到五岁,渐渐再瞒不过人。母亲上山来探望她,气得声音都噎住了:“我的外孙……”